西摩seymour

时间以外深海以下-中篇

简介：活在时间以外的克拉克遇见了一条孤独的人鱼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听到那句包含怒气的低吼的一瞬间，克拉克几乎无法相信这句纯然的人类话语是面前的人鱼说出来的。在过去的十天里，人鱼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有过语言上的交流，最多只是发出警告的嘶声。克拉克猜测或许人鱼的声音类似于鲸歌，又或者人鱼能像海豚一样在水下发出某种人类无法听见的声音。

而现在，克拉克在的脑袋在经历了巨大的震惊和超长的反应机制之后，终于意识到，这条一脸不开心的人鱼真的说出了一句具有清楚意义的人类话语，虽然发音有点奇怪，但克拉克确定它说的是英语！

“你能说话？”克拉克用包含震惊与惊喜的语气问道。

“滚出我的……鱼缸！”人鱼极度不开心地冲着人类怒吼，但在吼完这句话之后它明显变得更不开心了,也许是因为亲口说出了自己被人类困在一方狭小容器里的事实而觉得愤怒吧。

“好好好，我马上就出去，”克拉克本能地先回应人鱼的驱逐令，但狂喜很快就淹没了他的理智，让他忘记了和人鱼一同呆在水里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他继续喋喋不休地冲人鱼说道，“哦，天呐，你真的会说话，我就知道你很聪明……除了英语你还能说别的语言吗？你从哪里学会说这种语言的？你们人鱼到底是怎么交流？我平常说的话你……嘿嘿拜托别走！”

像是对人类喋喋不休的提问不堪其扰，人鱼松开了抓着克拉克领子的蹼爪，一转身就打算潜回水底。眼见人鱼又要傲娇地走掉，克拉克一时情急想也没想就直接上手抱住了人鱼的上半身，试图阻止它潜回水下。

突然被人类抱住的人鱼显然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它浑身一僵，随即就像被捉住尾巴炸了毛的猫一样，卷起尾巴疯狂地拍打这个放肆的人类，在水缸里卷起一阵阵激烈的浪花，简直连鱼缸都要被弄炸了。

这大概是上船以来克拉克被人鱼打得最惨的一次。虽然鱼缸的空间足够一条人鱼舒展身体，但多塞进一个大个子的男人也会让空间变得拥挤，克拉克对暴怒的人鱼的尾巴攻击完全避无可避，他只能一边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一边在波波浪花里惨兮兮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好了，我知道错了，快停下来吧！我呛水了……哦，天呐，我又要溺水了！”

人鱼终于停下了连续汹涌的攻击，抱着胸瞪着狼狈不堪的克拉克，当然，它的尾巴还是竖在克拉克脸的前方不到十五厘米，打算这个人类要是再放肆就随时拍他一波。

总算得以喘息的克拉克举起双手示意投降：“我错了，我马上出去，你不要再打我了。”

人鱼挑着眉毛看他，好像在说还不快出去你这个愚蠢的人类。

克拉克抓着玻璃水缸外蹭铁笼子的上面，拖着因为浑身湿透而变得分外沉重的身体，艰难地爬出鱼缸。他直到这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丢脸，居然喝了酒掉到鱼缸里，还被人鱼狠狠地拍了一顿。不过因此能意外地发现人鱼能发声甚至会讲人类语言的秘密，他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他浑身流着水，一副狼狈模样终于回到船舱的地板上：“呃……我先回房间换身衣服，一会儿再来找你好吗？”

人鱼冷冷地看他一眼，随即扭过头，一脸不想理你。

然后克拉克就笑着说：“那好的，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人鱼：“？？？”

人鱼一脸不开心地用尾巴重重地击打鱼缸的玻璃表示不满——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答应了？？？

***

克拉克：嗯！不拒绝就是答应，拒绝了也就是傲娇而已嘛

人鱼：……好烦呐

但是没办法，不管人鱼怎么样烦躁地在鱼缸里搅水，克拉克还是心急火燎地换好了衣服出现在鱼缸面前，他迫不及待地向人鱼寻求答案：“为什么你之前从来没有说过话？”

“和你们说话对我没有好处。”在克拉克热烈又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人鱼还是没好气地再度开口了。如果让人类知道人鱼能够通晓甚至说出人类语言，只会让那些贪婪的人类试图从人鱼身上获取更大的价值和更多的秘密。

克拉克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刚刚和我说话了呢？”

“因为你太烦了！”人鱼这回特别烦躁地低声骂道。别的人类在意识到人鱼的危险后都会敬而远之，只有这个家伙仗着自己不会故意伤人就每天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叨叨个没完，吵死了。而且一般正常的人也不会跟无法交流的物种不停地单方面说话吧，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用尾巴拍都没用，非得逼着开口说话，气死了。

克拉克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哈哈，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听懂的……”

他原本没指望人鱼能听懂他每天说的那些没意义的话，就像猫猫狗狗虽然能听懂一些指令感受主人的情绪但也不能真的听懂人类讲故事，也只会认为自己的主人又在发出奇怪的声音了。然而现在看来人鱼先生完全是每天都被迫一字不落地听自己念叨，那是个人……是个人鱼都会烦的。

然而人鱼沉默了一会儿，竟游到水缸边上，意外主动地问：“你说你活了超过六百年，是真的吗？据我所知人类的寿命只有有六十年的样子？”

“你相信吗？”克拉克有点紧张地反问，他这段时间向人鱼倾诉了太多不该让人知道的秘密，这或许会让他陷入险境，但比起自己的安全，他此刻竟然更在意人鱼是否愿意相信他。他曾在过去的岁月中，向自己所爱的人透露过自己不老的秘密，但他也因此被关入精神病院进行惨无人道的治疗，或是被有所图谋的人狠狠伤害。

“没有人会对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生物编故事，”人鱼的潜台词就是我相信你的故事。它一副年长者饱经世事的淡然，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过这么说来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类，看上去还是个年轻的小子，却比我认识的最老的海龟活得还久。”

人鱼冷嘲一般的海龟比喻竟然逗笑了克拉克，他不知不觉抛下了心中的那一点忐忑，继续好奇地追问：“那你呢？人鱼的寿命有多久？”

“按照你们人类的算法是一百五十年到两百年。”

“所以原来人鱼也不是永生的生物……”克拉克略带失落地感叹，他还以为终于能找到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对人类来说已经是了，但对你来说，确实不是。”人鱼随即露出一副嘲讽的神色，据它所知，人类从未停止过对永生的渴求与探索，然而一个永生的人却早已隐藏在人群之中，这真是太可笑了。

克拉克随即想起另一件让他在意了许久的事情：“对了，船员说你吃了一个人，是真的吗？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吃人，毕竟你从来没真正试图伤害过我。”

“哼，那个总是醉醺醺的蠢家伙？他和另一个独眼的家伙起了争执，被一刀捅死了，然后独眼的家伙把他的尸体扔进了海里，又告诉其他船员是我吃了他，”人鱼忿忿的，但似乎比起子虚乌有的罪名，更多是因为被人类指出它其实根本不危险的事实，“虽然在缺少食物的时候，确实也有过引诱水手再吃了他们的事情发生，但我可对人肉没有兴趣。”

“那你们人鱼在引诱水手的时候，真的会唱人鱼之歌吗？”

“你们人类所谓的人鱼之歌、海妖之歌，其实只是我们族群之间互相交流的方式，并不是故意唱给你们听的。”

“人鱼之间交流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和现在你说话的声音一样吗？”

克拉克的追问让人鱼的脸色微微一变，它慢慢地靠近克拉克，像一只真正的海妖一样在人类耳边低语，试图迷惑人类，驱使他们跳入冰冷的陷阱：“你想知道吗？那么……我告诉你我声音的秘密，作为交换，你帮我逃出去。”

克拉克的身体因为人鱼的太过靠近而微微僵硬，但人鱼继续在他耳边引诱他犯罪：“我听见你说你会偷偷放我回到海里，你愿意帮助我吗？”

“我愿意，”克拉克转头凝视着人鱼的双眼，认真地反问，“你相信我吗？”

人鱼不情不愿地回答：“你和其他的人类不一样，我想我可以暂且相信你。”

“好的，我答应你，我会放你回大海。”克拉克承诺，“但这并不是为了获取你的秘密，而是因为你本就不应该被自私的人类捕获带上陆地，你属于海洋。所以无论你说不说，我都会帮你。”

人鱼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注视这个奇怪的人类，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怪物一样。它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坦白关于声音的秘密：“人鱼可以在水下交流，也可以像我现在这样在水面上发声。当我们在深海中，我们发出的声音你们人类是无法听见的，那有点类似鲸歌或者海豚的鸣叫，我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向你解释清楚。”

克拉克点点头：“我大致可以明白。”

“人鱼有时也会到水面上，像是礁石或者无人小岛的沙滩，这个时候我们发出的声音可以被人类听见，在你们人类听起来大概就像是很空灵飘渺的歌声。”

“所以这就是海妖之歌的由来。所以人鱼在水面上发出的声音就是像你这样吗？还是说个体之间会有差异？”

“没有人鱼的声音是像我这样的，”人鱼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你觉得这样的声音能迷惑人类吗？”

“你的声音……”人鱼毫无保留的坦白才终于让克拉克意识到了他从人鱼开口说话起就感觉到的某种异常，这条人鱼的声音特别低沉嘶哑，还带有某种金属般的质感，但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声音和这条人鱼的形象有着奇妙的相衬，所以克拉克并没有觉得违和，只是在心底隐秘地对前人描述的人鱼之歌产生了质疑。

人鱼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态度冷硬地解释：“我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从那以后我发出的声音就和其他人鱼不一样了，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

克拉克凝视着人鱼宛如一尊肃穆雕像的侧脸，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所以你现在的声音也是因为那一次受的伤？那你怎样和你的同类交流呢？”

人鱼微垂着头，用它那独特的、无法被同类听见的声音说：“我独来独往。”

克拉克从没想过人鱼有过这样悲伤的过往，他站在玻璃鱼缸外的梯架上，觉得喉咙哽咽说不出话。这和他之前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幻想着这条美丽而健壮的人鱼是一个英勇的骑士，在深蓝近乎黑暗的海底守护自己的同伴，即使一身伤害也从不从不畏惧。可人鱼口中透露的事实并不是那样，它似乎早已脱离了族群，孤独地在七海巡游，也许它也会试图呼唤自己的同伴，但它的声音却只能更寂寞地在冰冷的海水里飘荡，无人接收。

他想安慰人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告诉人鱼自己能理解它的孤独，但又害怕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说理解这种话，所以他无措了半天，最终鼓起勇气决定用人类间最沉默最温暖的方式安慰人鱼。

他给了人鱼一个拥抱。

一晚上第二次被这个奇怪的人类抱住，人鱼再度挣扎起来，可它挣扎了一下会儿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放弃了抵抗。因为它听见人类在它耳边说——

“没关系的……至少我听见你了。”

人鱼本能地想反驳，它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冷漠的嘲讽或故作姿态的防备，但它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它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选择向人类坦白：“嗯，你是第一个唯一一个听见我声音的……”

克拉克觉得心里的酸楚像是被人鱼肯定的话语驱散了一些，于是他坦率地告诉人鱼自己愉悦的心情：“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话，愿意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我才不想和你说话！”人鱼这一回终于还是没忍住用力挣脱开人类的怀抱，毫不留情地反驳，“还不是你这个蠢货突然掉进来……”

“好吧好吧，我的错我的错，不过，请你更多地相信我好吗？”克拉克无奈地笑了笑，“现在我们都保守着对方的秘密，我的时间，你的声音，这应该足够让我们彼此信任了吧？”

人鱼撇着嘴，尾巴还在水里一甩一甩的：“我还没打算信任你，只是这一回暂时相信你而已。”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克拉克想，他们还会有更多时间了解彼此，“我猜我得回去了。”他估摸着过不了几个小时就要黎明了。

“你早就该走了。”人鱼冷冷地催促人类赶紧消失。

“对了，你明天想吃什么？”离开之前，克拉克特意询问人鱼，“鳕鱼？三文鱼？金枪鱼？”

“都要。”刚刚还对人类下了送客令的人鱼此刻却抱着胸，理所当然地要求。

“遵命，人鱼先生。”克拉克一点也没有觉得麻烦，反而因为人鱼理所当然地向他提要求而觉得可爱，“对了，人鱼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的名字是克拉克，克拉克-肯特。”

人鱼原本想说，人鱼的名字可不是你们人类能念出来的，可看着人类期待的眼神，它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可以让对方念出的名字：“叫我布鲁斯，我喜欢这个名字。”

“那晚安，布鲁斯，明天见。”

回应人类温柔告别话语的，是安静的水声。

 ***

克拉克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感受自己的身体随着海浪与船体来回摇晃。

他不禁想人鱼在海里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和这感觉一样？

布鲁斯。

那条人鱼的名字叫布鲁斯。

他想着人鱼独特的低沉声音念出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睡去。

 

***

老爷：我发现了人类的阴谋，他试图用小鱼干控制我，啊果然是邪恶的人类！

克拉克：哦，那你今天是想吃鳕鱼？三文鱼？还是金枪鱼？

老爷：……都要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又掉进水里，克拉克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晕沉沉的，鼻子还有点塞，看样子是感冒了。

虽然不会衰老，但他也会生病受伤。在过去的几百年，他曾经得过伤寒、肺炎、黄热病甚至是黑死病，虽然他最终都幸运地活了下来，不过患病的过程依旧是极为痛苦的。

和煦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撒进室内，让他意识到现在恐怕时间已经不早了。他顶着不太清醒的脑袋，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来到甲板上，一问竟然已经是中午，于是他干脆带着船员为他留的一份早午餐来到放置人鱼的房间。

“嗨，布鲁斯，中午好，”克拉克进门强打起精神地问好，“抱歉，我今天来晚了。”

他走到水缸边，爬上梯架，像平常一样打开铁笼子的锁，让人鱼，嗯，让布鲁斯可以浮上水面透透气。

“你介意我今天在旁边用餐吗？或者你想尝试一点人类的食物吗？”克拉克询问，看到人鱼冲他摇头，他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要？我猜也是，人鱼的消化系统大概不能适应这种烹煮调味过的事物。”

布鲁斯趴在水缸边上，盯着克拉克好一会儿：“你看起来和昨天不太一样。”

“别担心，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人类有时会生一些小病小患。”克拉克一边啃着有点受潮的三明治一边说。

“我才没有担心你，”布鲁斯看上去不怎么开心地否认道，但过了一会儿它又问，“不死之人也会生病？那你会受伤吗？”

“会，但所有的伤都会愈合，并且不会在我身上留下疤痕，”克拉克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描述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向布鲁斯坦白，“很遗憾，我一直活得比较小心，还没有受过断肢或者致死的重伤，所以不知道失去肢体还能不能长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杀死。”

布鲁斯皱着眉头低声说：“你最好不要去尝试。”它不喜欢这个人类方才话语中直白的冷漠和隐含的厌世情绪。

“放心，我没有求死的打算。”克拉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方才流露出的情绪让布鲁斯比较在意，因此他重新拾起笑容，安慰道，“虽然也会觉得一个人一直这样很寂寞，但我总觉得这样的命运降临在我身上或许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我也不会无缘无故放弃自己的生命或虚度光阴的……虽然我实在多得是时间。”

布鲁斯的表情这才变得好看一点。

本就说不上什么美味的食物，对此刻正生病的克拉克来说简直味同嚼蜡，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全部吃完以获取足够的营养和能量，在海上生病可不是一件好事，他必须尽快的好起来。

他擦了擦手上的面包渣，对鱼缸里的布鲁斯说：“来吧，尾巴。”每天的伤口换药还是必不可少。

布鲁斯熟门熟路地像往常那样坐到笼子的上方，把尾巴垂在外面，让克拉克治疗。平常只要克拉克不会在治疗的过程中偷偷多摸两把尾巴，布鲁斯都会表现得很安静，但今天，克拉克几乎是刚碰到尾巴，布鲁斯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还差点把克拉克整个人掀得翻过去。

“我弄疼你了？”克拉克赶紧紧张地问，平常就算他故意偷偷摸布鲁斯的尾巴，它也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满心担忧地伸手想要再去检查对方的尾巴是否无恙，但人鱼这一次甚至在他伸手前就讯速地移开了尾巴，这让克拉克更担心了，“布鲁斯，你怎么了？”

僵持了半天，人鱼终于还敌不过人类医生的追问，有点别扭地坦白：“你的手，很烫。”

克拉克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抱歉，这可能是感冒引起的人体温升高，人类的体温会因为很多情况发生变化……这让你感觉不舒服？”他想，人类的体温确实比人鱼高上不少，也难怪布鲁斯会有这种反应了。

布鲁斯虽然不理解人类的体温变化机制，但它知道人鱼也会在生病的时候变得更热或更冷，而不管是什么生物只要生病了都有可能会死掉。它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卷着自己的尾巴说：“你应该去休息。”

克拉克却对这种程度的病恙并不放在心上：“放心，没那么严重，不过你的尾巴感觉很灵敏啊，连这样的体温变化都能感觉出来。我平常碰你的尾巴会让你感觉不舒服吗？”

“人鱼的皮肤可是连水流的细微温度和方向变化都能感觉出来的。”

“那我以后要加倍小心地对待你的尾巴了，”克拉克点点头，随即提出周到的建议，“那今天要不我用一层布隔着？这样可以不直接碰到你的尾巴？”

“我不需要你再呆在这里了。”人鱼却一闪身，回到了水缸里，溅起一捧水花

“布鲁斯？”被丢下的克拉克站在水缸前面不确定对方突如其来的不配合又是怎么回事。

“随便去什么地方躺着吧，我可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一脸站不起来的样子。”布鲁斯在水缸里，背对着克拉克，闷闷地说。

克拉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什么嘛……还以为是不高兴了，原来只是担心我。他敲了敲玻璃，对水里连头都不肯回一下的布鲁斯说：“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那我今天晚一点再来看你。”

“今天都不要来了。”布鲁斯闷在水里咕噜咕噜地突出一串气泡。

“哦……既然你这么不想见我，那我明天也不来了？”克拉克难得地冒出点坏心眼，故意在布鲁斯的身后拉长了声音说。

“……”布鲁斯的尾巴控制不住地轻拍了一下玻璃。

克拉克竭力憋住不笑出来：“你的尾巴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那我还是今天晚上来看你吧。”

 

 

***

克拉克（比划ing）：我发现了，布鲁斯开心的时候尾巴是这样的，不开心的时候尾巴是那样的

老爷（抱住尾巴）：邪恶的人类又在探寻我的秘密，可恶……

克拉克虽然小病了一场，但这似乎让他和布鲁斯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密切了。他每天工作的时候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布鲁斯说话，哪怕布鲁斯完全看心情来决定到底要不要理这个人类。

但在发现人类泡了水会生病之后，布鲁斯就再也没有往克拉克脸上泼水了。当然，如果克拉克又做了什么让它不开心的事情，它还是会往这个总是管不住手的人类脸上留几个尾巴印子的。

因此，船员们也总是用敬畏的眼神注视着经常出入那个谁都不愿意靠近的房间的肯特医生：不愧是肯特医生，面对凶成那个样子的人鱼都还要坚持救治，实在是太伟大了。

之后的几天，布鲁斯也更加愿意主动地告诉克拉克关于海底世界的各种奇特生物的事情。

比如在寒冷的水域里，有一种头上长角的鲸，它们出生时是灰黑色，成年时颜色会变浅，到老时会变成灰白色。又比如在海底的深渊里，确实有巨大的可以拉沉一艘船的章鱼存在，那种章鱼即使对人鱼这样敏捷又聪明的猎食者来说都是可怕的对手。比如在某一块奇特的海域中有一座岛屿的沙滩是粉红色，而有的海域会在特定的时候发出蓝色的荧光。

另外，克拉克也从布鲁斯那里获取了更多关于人鱼种族的知识。根据布鲁斯的叙述，克拉克基本可以确定，人鱼的生殖方式应该和鲸类似，胎生。而人鱼会在冬季从寒冷的水域游向温暖的水域产仔，夏季又由温暖的水域游回寒冷的水域捕食。但人鱼也分根据活动的海域不同划分族群，像布鲁斯就属于寒带冷海性人鱼，一般颜色较深，性情更凶猛，体型也大一些。其他还有分布在温带和热带的人鱼，其中热带人鱼的颜色比较鲜艳，甚至会在求偶的时候鳞片变得更加鲜艳以此吸引配偶。

说到这里的时候，克拉克不禁瞄了一眼布鲁斯黑钻石一样的鳞片，心想都已经这么好看了还能怎么变得更漂亮啊？哦不不不，布鲁斯是寒带人鱼，并不会让自己变得好看来吸引配偶。

“那你们寒带人鱼是怎么吸引配偶的？”克拉克好奇地问。

“歌声，雌性的人鱼唱歌吸引雄性，雄性也会用歌声回应。但有时也会出现几个雄性都被吸引过来的情况，雌性人鱼一般会选择体型更大更健壮的雄性交配，但也有时候雄性人鱼会打架，输了的雄性会逃走。”

克拉克问：“那你这样的算是人鱼中体型大且健壮的吗？”

布鲁斯理所当然地回答：“从来没有雌性不喜欢我，你说呢？”

“……”克拉克突然冒出点说不清的小情绪。

“不过那是在我还能唱出人鱼之歌的时候，后来我就对交配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了，”布鲁斯很快就把问题丢回给克拉克，“你呢？你们人类是怎么吸引配偶的？”

“嗯……这很复杂……人类也在乎美丽的外表，但这并不是全部，一个人的内在也应该具有吸引力……善良、智慧等等品质都是人类推崇的……”克拉克突然发现很难和另一个种族解释人类的择偶，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流，他发现人鱼种族虽然智慧超群，但它们的知识里好像并没有爱情这种概念存在。

人鱼显然对人类的内在美的没有什么兴趣：“什么样的人类算是好看的？你们又没有鳞片，看起来光秃秃的，都是一个样子。”

“等等，在你看来我们人类长得都一样吗？难道你觉得我和其他船员长得都是一个样？”克拉克不禁好奇人鱼眼中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样子，难道都是肉乎乎的两脚兽吗？

“我分得出来你们，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人类定义的好看是什么样的，你这样的算是好看吗？”布鲁斯盯着自己面前的人类上下打量。

“……我长得……还算可以？”克拉克觉得自己评价自己的外表有点奇怪，但他更好奇人鱼对其他种族的审美是怎样的，“那在你的眼里，我长得怎样？”

“你的眼睛很好看，是我喜欢的深海的颜色。”布鲁斯在这一点上竟然完全没有别扭，反而很坦率地回答。

克拉克竟然觉得自己有点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说谢谢吗？

布鲁斯盯着克拉克，接着直白地指出人类的不对劲：“你变热了，你又生病了吗？”

“唔？没有啊！”克拉克摇头。

“那你是发情了吗？”布鲁斯接着问。

“啊？你在说什么？”克拉克随即发出夸张的叫声。

“一般发热不是因为生病就是发情，既然你没有生病，那你就是发情了。”布鲁斯严肃冷静地分析道。

克拉克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简直炸成一团，他语无伦次地试图纠正人鱼的错误观念：“不不不，布鲁斯，人类并没有发情这种说法。”

“那你们的说法是什么？交配？你现在想交配？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你是想和我交配吗？”

克拉克崩溃地抱着头：“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啊？”

“奇怪的想法？”布鲁斯皱起眉头，好像对人类的说法很不满，“想交配的不是你吗？”

“不，我不想和你交配！而且，人类和人鱼要怎么交配啊！况且，我们两个都是雄性啊！”

然而布鲁斯依旧冷静自若理所当然地向人类科普了关于人鱼的生理知识：“是吗？我见过不少被雌性人鱼诱惑的水手都想和它们交配，虽然他们最后都被吃了……而且雄性人鱼之间有时也会交配，这种事情在你们人类间也有的吧，你到底是觉得哪里很奇怪？”

“什么？那你，你也和雄性人鱼……”克拉克问到一半，却突然变了脸色咽下剩余的话，随即捂住脸，强硬地终止了对方和自己在这个话题上的纠缠，“打住打住打住，我们不要聊这个话题了！”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刚才简直是在争辩的两个人此刻却都不说话了，只有外面的海浪声一波一波的传来。

布鲁斯突然有点不高兴，它趴在水缸边缘歪着头盯着克拉克，像是要找出对方出了什么问题一样。

这是这个人类第一次主动不和它说话。

而且这也是它生命中第一次被另外一个生物说“不想和你交配”。

然而它盯了半天，人类却依旧把脸埋在双手里，看都不看它一眼。

布鲁斯干脆扑通一声，沉回了水底。它控制不住地用尾巴烦躁地搅水，但又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克拉克才抬起头，出声唤它：“……布鲁斯。”

布鲁斯继续沉在水里，不想理他。

克拉克知道虽然布鲁斯看上去一点反应也没有但其实正竖着耳朵听，于是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明天，明天我会放你回到海里。”

布鲁斯搅水的尾巴一顿。

克拉克来到水缸旁边，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明天晚上会在甲板上的只有老吉克斯、杰瑞和布莱克，老吉克斯眼睛不好晚上其实看不太清楚，杰瑞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喝酒，到时候我再把布莱克引开，你就可以趁他们不注意抓住机会回到海里了。”

布鲁斯转过身，严肃地看着克拉克。

克拉克继续嘱咐：“布莱克手上有一把火枪，你一定要小心，动作轻，别让他发现了。”

“他们要是发现我跑了，你怎么办？”布鲁斯问。

“我会把房间布置的像是一个意外，没有人会怀疑到我身上。”克拉克耸了耸肩，假装这不是什么值得操心的问题。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克拉克自己也知道，如果布鲁斯不见了，就算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自己放走的，船员们依旧会把责任算到他这个每天和人鱼呆在一起的医生头上，到时候自己也不会好过。毕竟人鱼跑了，船员们海上几个月的辛苦就都算白费了，他们最后会一个便士都拿不到，那不用等船抵达不列颠，自己就会被愤怒的船员丢下去喂鲨鱼。

这些克拉克都知道，可他还是必须得在明晚有所行动，错过了明晚，以后想逃跑会变的更艰难。更何况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人鱼不见了，自己都逃不了干系，那还不如选最保险的一晚，这样至少能保证布鲁斯的安全。

是的，他必须保证布鲁斯能逃走，因为他了解莱克斯-卢瑟。三十年前，他就见识过卢瑟的不择手段与心狠手辣，如果布鲁斯掉到卢瑟的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不仅仅是布鲁斯，整个人鱼种族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然而，布鲁斯很明显不相信克拉克的说辞，它虽然对人类的文化还有很多不了解，但至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它是了解眼前这个人类的。

——它知道这个人类说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还是不相信人类，”布鲁斯摆出一副冷硬又不近人情的表情，“我不需要你帮我，我会自己找机会逃走的。”

“布鲁斯，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克拉克当然知道这条别扭的人鱼只是在找借口，“我会登上这条船并不是一个意外，我是为你而来的……虽然在看到你之前，我并没有想到这艘船运送的货物是人鱼，但我确实对卢瑟发现的永生的秘密抱有一线希望，我期望着可以在这里找到我的……同类。”

“我既不是人类，也不能永生，很遗憾我可不是你的同类。”布鲁斯冷冷地说。

“是的，你不是，”克拉克温柔地注视着布鲁斯，“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alone）。所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等这件事情过后，我会在某个海岸，眺望着海面。只要想到你会在大洋的某处，我就觉得自己不再孤独。”

是的，他并没有找到和自己一样拥有无限寿命的同类，但他却遇见和自己拥有相似的孤独的人鱼——

无法和同伴交流的人鱼，一条永远四处流浪探索的人鱼，也许也是无尽深海中唯一一条这样的人鱼。

他想，他或许爱上了这条孤独的人鱼，同时也爱上了这条人鱼的孤独。

***

克拉克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他虚弱地呻吟一声，然后很快有人扶起他喂了他一点水。

他听见周围有人在说话，但他的脑子还反应不太过来，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泛白的影子。

一些凌乱的记忆碎片像是海水一样涌进他的脑袋。他记得黑夜、黑色的潮水、火枪的声音、人鱼的尾巴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人鱼。

布鲁斯。

我在哪儿？布鲁斯呢？

他想坐起身，但虚弱得无法动弹。他用力地睁开眼，逐渐看清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我在哪儿？布鲁斯在哪儿？”光是问出这一句话就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年轻人，我们在海边找到你，你能想起什么吗？你叫什么名字？”一名农夫打扮的中年人关切地说。

海边……

对了，他好像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躺在海边，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海水一波一波地冲刷他几乎毫无知觉的身体，而布鲁斯在他身边，呼唤他的名字。

克拉克……

克拉克……

那个低沉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我叫克拉克……”他再度费力地开口。

“好的，克拉克，你现在很虚弱，你可能在海里漂流了几天才碰巧漂到了这里。”农夫打扮的人友善地回答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苏格兰北部海岸的村庄里，你能漂到这儿来真是奇迹，要知道这个季节的洋流可不是往这个方向。”

“你们只找到了我一个人吗？”克拉克着急地询问这名发现了他的村民。

“是的，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昏迷在海滩上。”

他慢慢地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计划帮助布鲁斯逃跑……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船舱里某个船员打碎的酒瓶无意惊动了甲板上的人，布鲁斯暴露了……混乱中有人拔出了火枪对准布鲁斯，自己挡在了布鲁斯的面前……然后在听见火枪的鸣响的一瞬间，布鲁斯拉着自己跳下了船……然后就是海水……无尽的海水……布鲁斯抱着自己在海中漂流。

海水冲刷过的记忆很模糊，大概是因为失温还有脱水，自己断断续续地清醒又昏迷，但克拉克能感觉到，布鲁斯一直没有离开自己。

冰冷的海水中，布鲁斯抱着他的触感，还有人鱼的尾部蹭过他身体触感，还残留着。

没错，是布鲁斯一直带着自己游到海岸，所以才会有海滩上的那点记忆。

可是布鲁斯现在在哪里呢？

布鲁斯应该是没有受伤的，会不会是把自己带到海滩上之后，因为村民来了，所以布鲁斯就躲起来了呢？

如果是这样，那布鲁斯会不会还在周围的海域里等自己呢？还是看到自己被村民带走了，就彻底离开回到海里去了呢？

想到这里，克拉克不由得撑起身体，想亲自到海边去看看。可他刚一起身，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随即就被照顾着他的村民按回了床上。

“年轻人，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现在应该躺着休息。”村民略带责备地说。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可能还在海里……”

“很抱歉，我们只找到了你一个人。这两天出海打鱼的船只也没有发现还有幸存的人，”善良的村民遗憾地向他解释，“不过，你们在海上碰见了什么？遇难的船只又叫什么？你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去城里上回递个消息，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是一条叫海鸥号的捕鲸船，我们遇上了风暴。”克拉克不得已编造了一个谎言，他不能让村民知道自己是从卢瑟的船上下来的，这很有可能会把卢瑟的人引导这里来，毕竟卢瑟一旦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绝对不会放弃追踪逃跑的人鱼和帮助人鱼逃跑的自己。

“好吧，克拉克，我想你应该想自己休息一会儿，我的妻子正在给你做一些好消化的东西，你一会儿可以吃一点补充体力，我想你应该饿坏了。”

“非常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克拉克发自内心地向村民表达谢意。

“别说这些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

然而稍晚一点，克拉克吃了些东西，觉得自己多少有了点力气，还是心急火燎地跑到海边。

收留他的村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克拉克来到海岸，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下深色的大海，试图寻找人鱼的身影，可是波澜壮阔的海面上除了零星露出的礁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他没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鱼。

“布鲁斯——”

他冲着海面大声呼唤，可声音马上消散在海风里。

海面上依旧是无情的波浪。

他沿着海岸线一边走一边喊，直到天黑。

他看着黑色的冰冷的潮水，最终一个人回到了村庄里。

村民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一无所获的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克拉克打起精神冲对方感激地笑了笑。

晚上，他躺在村民为他准备的房间里，难以入睡。

他总是有些担心布鲁斯。

虽然他的担心恐怕是多余的，毕竟大海才是布鲁斯熟悉的世界，而它的尾巴也好得差不多了，说起来也没什么能伤害到它。

那自己在担心什么呢？

自己不是说过吗？只要站在海岸边上，眺望着海面，想着布鲁斯或许会在大洋中的某一处，就不会再觉得孤独。

为什么自己现在心里会觉得难过呢？

克拉克翻了个身。

大概是因为，不管怎么说，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心里都还隐隐地期待着布鲁斯能跟他报个平安或是道个别吧，这样的话，至少自己还能知道以后……

啊……克拉克突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担心的，是再也见不到布鲁斯。

***

之后的两天里，克拉克也心怀微弱的希望，每天都到海滩上试图寻找人鱼的身影。

可惜他的希望做后还是落空了。他心里不可避免地有点失落，但开慰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到了第三天，村民一大早进城了，说是要买点东西，顺便帮克拉克去商会打听打听捕鲸船的事情。

克拉克在村民离开家后不久，也悄悄地离开了村庄。

一旦村民进城打听了消息，那很容易就会拆穿克拉克的谎言。克拉克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会酿成多大的后果，他冒不起这个风险。尤其是在这个关头，White Portuguese大概已经抵达了阿伯丁港口，卢瑟很快就会知道人鱼逃跑的消息，届时他将会派人在整个不列颠东北部的海岸线上搜查自己的下落。

虽然这样多少有点对不起救助了自己的善良村民，但克拉克不得不这样做。

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了，他会再回来这里报答村民的。

离开村庄后，克拉克一路西行，朝着苏格兰西部的一座人迹罕至的岛屿斯凯岛前进。

六十年前他曾经在那座岛屿上居住过一阵子。

因为岛屿和苏格兰西部陆地之间并无土地连接，出入全靠划船，因此岛上住民稀少，消息闭塞，是他暂时藏身的好去处。

他小心谨慎地避开人群，最终抵达斯凯岛已经是半个月后。

***

斯凯岛是不列颠西部赫布里底群岛中最大的一座岛屿。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有种云雾缭绕的神秘美丽，岛上的盖尔人住民至今还说着古老的凯尔特语。

岛上土地贫瘠，不适合开垦种植，生活困苦之下，大多数人被迫离乡，只有少数留恋家园的人还在岛上以捕鱼为生。

克拉克在抵达斯凯岛的第一天，用纯属的凯尔特语向住民们解释，自己的祖父曾在岛上居住，如今自己也想来这美丽的岛屿上寻求灵魂的宁静。

在克拉克将自己对岛屿的记忆编织成祖辈的故事讲述给岛民听了之后，岛民们很快就相信了他，甚至热情地带领他去找六十年前“他的祖父”住过的房屋。

再次看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小木屋，克拉克心中还是感慨良多，大概也只有在这样远离俗世的净土上，才能完整地保存下这古老而又平凡的居所。

经过一番辛勤地打扫收拾，他已经可以将就着在这屋里过夜。

他在前往斯凯岛的路上，就已经重新弄齐了医生的随行工具，所以岛民们也很高兴岛上来了一位年轻又温和的医生，他们为这位肯特医生送来了一些食物、葡萄酒还有薪柴，好让他的小岛生活能够顺利而轻松地开启。

岛民们一开始的热情帮助也确实减少了克拉克的辛苦，因此他在接下来两个月里，也尽心尽力地为岛民们看病治疗，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们。

不用看病和劳作的时候，克拉克也还是会一个人来到岛屿的边缘，眺望大海。有时是去岛屿北部的斯塔芬港湾，有时是去西北海湾临海而立的废弃城堡邓韦根城堡下。

他发现自己如今对大海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迷恋。

他喜爱欣赏潮汐的变幻，喜爱注视一朵朵可爱的纯白浪花，喜爱行走在海岸线上，随手捡起被冲上岸的珊瑚碎块或是斑斓贝壳。

又或许他只是迷恋那个穿梭在大洋某处的美丽人鱼。

想到这里，克拉克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地笑了笑。

一只半透明的小螃蟹从海岸的碎石缝里钻了出来，嘀嘀哒哒地爬过克拉克的鞋面，迎向一波浪潮，消失在海里。

这一天晚上，克拉克有些失眠，他辗转反侧一番，最终决定披上衣服，去海边走一走。

他一直走到岛屿的西边，来到被岛民称为内斯特角的蜿蜒海角。

他提着一盏油灯，在岛屿与海水交界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遥望夜色中的海洋。

银白的月光映照着海水，反射出冰冷的波光，不似凡尘的美丽。

他突然想到了岛民们讲的凯尔特传说中名为“罗恩”的海豹人传说。

据说罗恩是一种有着漂亮瞳色形似海豹的精灵，他们性情温和，每到仲夏夜或海罗恩节，这些精灵就会脱下海豹皮，幻化成人形来到陆地上。当他们在陆地上行走时，他们会把海豹皮藏在岩石的缝隙里。所以，如果有人发现了岩石的缝隙中的海豹皮并把它带走，那么罗恩就无法回到海里，只能成为这个人类的妻子或丈夫。当然，如果有一天，罗恩找到了自己的海豹皮，那他们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回到海洋中，哪怕抛下自己的爱人甚至是子女。只不过多情的女罗恩回到大海后，依然会时时遥望自己陆上的子女；而薄情的男罗恩只会在七年后才上岸一次，带回一些财物送给儿女，然后从此再也不出现。

克拉克想，布鲁斯也没有一丝留恋地回到大海了。

克拉克哀怨地想，不知道布鲁斯会不会像薄情的罗恩一样七年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克拉克抱住自己的头想，不不不，天呐，我都在想些什么鬼玩意，我是脑子被海水泡坏了吗竟然冒出这种想法，布鲁斯只是我的朋友啊才不是我的海豹人丈夫！

等等……这么说起来，布鲁斯其实和自己连朋友都说不上啊。

那布鲁斯到底算是我的什么呢？

他回忆着布鲁斯甩尾巴的样子，布鲁斯趴在水缸边上等他喂食的样子，布鲁斯不高兴的时候闷在水里吐泡泡的样子，布鲁斯坐在高处一脸傲慢的样子，还有布鲁斯抱着他跳进海里一直不肯放手的样子……

布鲁斯。

布鲁斯是——

布鲁斯是我的人鱼。

没错，布鲁斯是我的人鱼。

克拉克有点开心的得出结论。

我的人鱼回到海里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克拉克眺望着大海，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我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次离别，至少这一次的离别不用说再见，也不会让人觉得孤独。

所以这样也好，至少……至少我不会像贪婪的人类那样，以爱的名义藏起罗恩精灵的海豹皮，把它们束缚在陆地上。

也许布鲁斯此刻正在某片海域里，注视着这美丽的月光。

几乎是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他看见月光下的海面，好像有一个人影在浮动。

然后就在他堪堪能确认那是一个人影之前，那个影子却突然沉进了海里，只有浪花间一条颀长的鱼尾一闪而逝。

“布鲁斯？”克拉克脱口而出。

海面上毫无动静，好像刚才的只是一抹幻影。

但即使只是一抹幻影也足够诱使一个被海妖迷惑的人去往海中了。

克拉克提着油灯，解开不远处拴着的小木船，抄起船桨就往海中划去。他一边奋力地往刚才那个方向驶去，一边冲着周围的海水呼唤人鱼的名字。

他是如此的相信他方才确实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条人鱼。

可当他累得再也划不动桨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离陆地多远，而并没有他的人鱼听见呼喊声出来。

“布鲁斯，我知道你在这里。”他好像失去了呼喊的力气，声音低得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冰冷的潮水声。

克拉克沉寂地坐在船上，黑色的浪潮包围了他，只有一星暖黄的油灯在他身旁忽明忽暗的摇曳。

然后，他突然气势汹汹地从船上站起来，在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摇晃不止的小船上脱下自己厚重的外衣，冲着海水掷地有声地喊道：“布鲁斯，我知道你在这里，如果你再躲着我，我就跳到海里去，你尽管躲着不要来救我！”

四周的海面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好吧，淹死在这儿也只能算我脑子进水了！”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克拉克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大海。

落进海里的一瞬间，克拉克就被夜晚的冰冷海水冻得整个人都要僵了，他甚至根本无法伸展四肢划动凫水，就像块铁坨一样直直地下沉。

他心想这真是个糟糕的主意，自己谨慎了一辈子怎么就突然这么冲动呢？弄不好自己会死在这里，或许明天岛民就会看见我泡肿的尸体……

但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就看见月光辉映下的海水里，闪动着流光的鳞片鱼尾划过一道锋利水痕，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领子，拎着他把他带出了水面。

浮上水面的人鱼和人类凝视着彼此，然后——

布鲁斯对着这个又一次掉进水里的人类怒吼：“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发出包含怒火的吼声，克拉克激动地抱住自己许久未见的人鱼：“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放开我！”

“我不！”

***

老爷：自从捞了一个掉进鱼缸的人类以后我就摊上事儿了

在克拉克的无理纠缠之下，布鲁斯带着这个紧紧地抱住自己的人类游向岸边。

“怎么会有你这种半夜跳进海里的蠢货！”布鲁斯一边抱着人类游动，一边忿忿地低斥。哼，要不是一泡水人类就会生病，我才不会管你呢。

“还不是你明明在这里却不理我，上一次也是我掉进水里你才肯开口说话，这一次我想……”克拉克在人鱼恶狠狠的瞪视下渐渐闭嘴。好吧，他也知道这回算是他耍手段逼布鲁斯现身的。

游到浅滩处，布鲁斯用力把克拉克往岩地上一扔，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游回海里去。

克拉克眼疾手快地再一次抱住人鱼的尾巴，耍赖一样地大喊：“你要是再跑，我就再跳海！”

布鲁斯气得又拿尾巴狠狠甩他。

但甩完之后，这一回布鲁斯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一脸不高兴地趴在浅滩地带，看着克拉克拣来树枝生火。

忙活了好一会儿，克拉克才坐在燃起的篝火边，脱下湿透的上衣摊开在岩石上。

他看着布鲁斯在浅滩里闷闷不乐地用尾巴小幅度拍打水面，斟酌了一下怎么开口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布鲁斯，你怎么会来这里？”

“……”布鲁斯装作没听见。

看对方这幅反应，克拉克内心愉悦地猜到了答案：“你是来找我的吗？”

“……”布鲁斯拍打水面的尾巴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克拉克追问。

“一只海豚告诉我的。”布鲁斯不情不愿地实话实说。

克拉克这才想起自己刚来到岛上不久，发现了一只被捕鱼网缠住的海豚，海豚在渔网中挣扎的时候，好像还把背鳍弄伤了，所以他也顺便治疗了一下才放走。

“你怎么确定救了海豚的就是我？”克拉克继续问。

布鲁斯板着脸不吭声，心里却想难道还有别的谁会做这种事情？那条海豚一直在海里到处说救了它的人类医生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还喜欢和它说话，除了你这个奇怪的家伙以外还有哪个人类会对着海洋生物叨叨叨？再说，我在之前的海边也找不到你，除了按照海豚说的地方过来找找看还有什么办法。

“好吧，这个不重要，”克拉克想反正你们海洋动物之间有特殊的交流方式，我去操这个新干嘛呢，于是他接下来直接问出了自己这段时间最在意的问题，“你能告诉我那天你把我带到岸边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布鲁斯盯着自己面前的黑色岩石，仿佛能盯出贝壳来：“你昏过去了，我一直在喊你，你都不醒，我还以为你泡了水要死了。后来有其他的人类来了，我就回海里了。”

克拉克往布鲁斯趴着的位置移动了一点，凑近问：“那之后呢？你离开了？还是还在那附近的海里？”

布鲁斯才不想告诉人类，自己因为担心他，一直徘徊在周围的海域没有离去。哪知道这个人类居然没呆几天就不见了，真是想想就生气。

克拉克看人鱼又撇着嘴不说话，心里已然知道了答案：“你没有离开，你一直在那里……那为什么我去找你，你都没有出现？”

“这对你很重要吗？”布鲁斯反问。

“当然！”克拉克大声说。

“为什么？”

“因为我醒来了没有见到你！”

“你见没见到我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按照人类的故事，人鱼救了人类却不让人类谢谢它的话，结局往往并不美好。”天呐，克拉克在心里哀嚎，自己都扯了些什么白烂的理由出来，果然是脑子进水了吗？实在是太蠢了。

可布鲁斯却在这件事上意外认真地追问：“人类的故事是怎么说的？”

在布鲁斯认真目光的注视下，克拉克不得不去向它阐述童话里的人鱼爱情故事：“在人类的故事里，有一个王子遇上了海难，可他幸运地被人鱼救起，人鱼带着他来到岸边，却没有等他醒来就跑掉了。王子醒来回到自己的王国，想要寻找在海中救了自己的人，后来……”说到这里，克拉克却突然感觉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讲什么不好非要讲这个故事，人鱼最后没能得到王子的爱情这种简直像是诅咒一样的结局让他怎么说的出口。

“后来怎么了？”可布鲁斯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

克拉克强装镇定地编了一个结局，试图敷衍过去：“后来王子没有找到救命恩人，就结婚生子了，人鱼回海底王国去了。嗯，故事结束了。”他在心里祈祷布鲁斯不要在这个愚蠢的故事上太过认真。

然而事实总是非人所愿，布鲁斯冷冷地看着他说：“你在说谎。”

克拉克尴尬又丧气地垂下头，绞尽脑汁地思考解围的方法，但布鲁斯这时却主动朝他靠近。它的蹼爪按在地上，支撑它整个颀长身体离开浅滩到陆地上行动，它像一只凶猛的蜥蜴一样充满侵略性地靠近并压在人类盘坐着的双腿间，让克拉克顿时为人鱼这前所未有的亲近和诡异行为而暗自心惊。

布鲁斯凑近人类的脸，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像一只真正的海妖一样凝视着人类的双眼低语道——

“你生病却硬说没事的时候，我知道你在说谎。”

“……”

“我说你有办法在我逃跑后应付那些船员，我知道你在说谎。”

“……”

“你说你不想和我交配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在说谎。”

“……布鲁斯。”克拉克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发紧。

布鲁斯稍微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凑到他耳边贴着他的耳朵，用带着海底冰冷气息的低沉声音说：“故事的结局到底怎么了？和我说实话。”

“……人鱼爱上了王子，为王子变成了人类。可王子却以为邻国的公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与公主结婚了。人鱼在婚礼当晚变成了泡沫，消失在海中。”克拉克觉得自己像是被海妖操控了一样无法思考，不自觉地说出了那个悲哀的童话故事的真正结局。

布鲁斯将双手攀到克拉克的肩膀上，一边在人类的脖颈边轻轻嗅着他温热的血肉的气息，一边问：“人鱼真的会爱上人类吗？”

“你觉得呢？”克拉克伸展开自己一直盘坐的双腿，然后顺势将一只手搭在人鱼滑腻上身皮肤和冰冷下身鳞片的交界处，轻轻摩挲。

“我不知道，”布鲁斯因为人类的抚弄而不自觉伸长了颈部，呢喃道，“你让我回到海里，可回到海里后，我却总想到你身边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甚至想把你拖到海里同我一起，这种想法让我觉得害怕，所以我藏在海里不敢出来见你。”它的鱼尾半压在克拉克的大腿上，轻轻扭动。

“当我嘴上说让你回到海里，心里却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时，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了，”克拉克的另一只手也大胆地覆上了人鱼莹润的黑色鳞尾，开始来回抚弄，“这种自私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非常丑陋，所以不敢面对你，只能催促你回到海里。”

人鱼重新低下头，它几乎是坐在克拉克的大腿上，凝视着他。它沙金色黑曜石一般的双眼被欲望点燃得发亮，而瞳孔在不远处篝火的映照下几乎收缩成一道竖线，看起来摄人心神。

但克拉克迎着这样闪耀着非人类美丽的双眼，坦白自己的爱意：“即使会让你觉得丑陋，但我还是希望能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上了你。”

“我想向所有的同类宣誓你的交配权，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人鱼的蹼爪缓缓滑过人类赤裸的胸膛，然后它俯身咬上克拉克的脖颈，直到尝到一丝血味，才伸出舌头舔了舔人类的伤口。布鲁斯的嘴角带着一抹艳红，问，“这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爱吗？”

克拉克挑了挑眉毛：“那取决于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只和我一个人交配。”

布鲁斯看着他反问：“当你说你爱我的时候，你准备一辈子只和我交配吗？”

克拉克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没错。”

布鲁斯想了想，挑起嘴角笑着说：“……那我想，我是爱你的。”

互相倾诉的爱意，让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变得更加甜腻。他们像两条蛇一样交缠着摩擦彼此的身体，尤其是布鲁斯的鱼尾，充满暗示性地在克拉克的腿上一蹭一蹭。

克拉克也学着人鱼的方式，在布鲁斯的脖颈处时轻时重地亲吻啃咬，这显然让布鲁斯感到很受用。

然后克拉克的手不知不觉地从布鲁斯的另一侧颈，一直往上抚摸，一路滑过人鱼的下巴和嘴唇，最终来到它的耳鳍。

几乎是在克拉克的手指碰到的一瞬间，布鲁斯就颤栗着想要躲开他的手。

然而克拉克趁着人鱼退缩的这个时机，翻身将布鲁斯压在身下，继续摩挲它精致又脆弱的耳鳍。

“我早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人类喷吐出的温热气息让人鱼感到一阵阵缺氧般的快感。

“你不喜欢我碰你的尾巴和耳鳍，其实是因为你这里特别敏感对吧？”

克拉克不出所料地看着人鱼因为被戳破秘密而变得羞愤难当。

“你其实喜欢我玩弄你的身体，喜欢得不得了把？”

克拉克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布鲁斯小翅膀一样微微翕动的耳鳍含进嘴里，故意用湿热的舌头重重舔过那层覆盖着骨骼与脉络的薄膜，满意地听见人鱼发出宛如哭泣一般前所未有的高昂呻吟。

 

作者还有几句话要说

1.那啥……首先问一下大家，怎么样放一张长图的外部链接？因为下章是NC17有敏感词发不出来，直接放微博链接手机上又总是打不开。

2.本篇总结——

  克拉克：其实你很敏感吧？你很喜欢我摸你耳朵吧？你就喜欢我这样玩弄你对不对？

  老爷：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2.下篇预告

  克拉克：布鲁斯，要不要我用小贝壳给你做小衣服上岸穿？

3.好了，说正经的，下篇是完结篇，主要内容是讲两个人的和谐生活以及怎么解决海陆相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