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摩seymour

这层楼的新租户算得上是克拉克乏味生活中唯一一剂调味料了，并不是他想过度关注别人的生活，但被停职在家的百无聊赖使他不得不注意到一些微妙而奇怪的事情。那个男人已经搬进来一个多星期了，保持着昼伏夜出的作息，每晚都会出去很长时间而白天闷在屋里毫无动静。出于好奇克拉克故意制造了两次巧遇以便同那名男子一起下楼——这种时候人们为了避免尴尬的沉默总会勉强交流几句。

第一次谈话中，男人说自己叫莱诺-迪安杰罗（注1），来自威斯康辛州，但克拉克觉得他说话有点隔壁新泽西佬的腔调（注2），不过这也不奇怪，没人愿意说自己来自新泽西那个破地方（注3）。克拉克根据对方身上阴郁的气质猜测他也许在哥谭住过一阵子。迪安杰罗说话倒是挺有礼貌，甚至称得上风度翩翩，克拉克甚至还了解到对方是个虔诚的教徒。不过他们的谈话止于楼梯的最后一阶。

迪安杰罗住进来第五天的凌晨，他带回了一个男伴，一个高瘦的非裔男人。他们行走时举止暧昧，却不似情侣般亲密。

无疑目睹到这一切的克拉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原本并没有打算窥探别人的私人生活，但两个小时后尽头那间房里爆发出的惊人粗口和摔门声还是令躺正在床上失眠的克拉克一震，他忍不住爬起来透过猫眼看看情况。

那位留宿的男伴衣衫不整面色难看地快步穿过走廊，嘴里不停地咒骂些“该死的怪胎”这样的话，而迪安杰罗站在尽头那间房的门口面色阴沉地注视着离开的男伴。

男人跑下楼梯之前回头指着迪安杰罗继续大骂：“他妈的离我远一点！我要让你好看！”

男人离开不久之后，两名巡警敲响了尽头那间房间的门。

克拉克忍不住拉开一条门缝探出头偷听——

“你好，先生，我们刚才接到报警，报案人称你试图限制他的行动，还扬言要剖开他的胸膛吃掉他的心脏，请问以上情况是否属实？”

“我很抱歉，警官先生，我想这只是个误会。那是我男朋友，他想离开我，他试图挽留他，我们吵了起来……好吧，吵得很厉害，也许我气在头上说了几句胡话，可我完全没有伤害他。况且，他刚才对我说的话也一点儿也不客气，他还说要敲开我的脑子呢……”

“我们还是需要检查一下你的房子，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例行公务。”

“请吧先生们。”

两名巡警进了房间，五分钟不到便出来了，大概屋内没什么异常，他们也就离开了。

不管有没有这个小插曲，这一夜克拉克依旧睡得不平静。

这天之后，克拉克再一次与迪安杰罗在楼梯口“偶遇”，他尽量让自己攀谈的声音听起来友好关切而不是好奇窥探：“嗨，昨晚还好吧？睡到一半突然听见点动静，警察找你麻烦了？”

迪安杰罗一瞬间露出古怪的神色，但那种阴冷戒备的敌意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歉意的讪笑：“真抱歉，吵到你休息了吧……都是误会，警察太把吵架当回事了。”

克拉克莫名地觉得那个笑容很虚伪。

又过了两天，也就是迪安杰罗住进这间公寓的第七天，他在凌晨又带回了一个男伴。这次是个南美裔古铜肤色的男孩子。

即使对同|性|恋并没有什么偏见，克拉克仍忍不住咂舌——那确确实实是个未成年男孩子，虽然看起来也不小了但绝对不超过十八岁。男孩儿似乎喝多了，在楼道里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间或发出几声大小，迪安杰罗低声提醒对方注意音量不要惊扰其他人。男孩儿含含糊糊地应了，靠在迪安杰罗身上醉得几乎无法站直。

克拉克从猫眼里注视着这两个人走过长长的走廊，再一次隐没在尽头那扇门里。

那时大概是27日凌晨三点左右。

如果克拉克对一个男人与一个未成年男孩发生关系只是感到不太舒服的话，真正令克拉克心里冒出十分不对劲感觉的是那名男孩儿过了快一天都没有离开。他看了一眼墙上自顾自滴答的时钟:现在是28日凌晨一点七八分的样子。一直留在屋内的克拉克听到迪安杰罗于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离开了公寓，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可那个男孩儿没道理待了整整一天后不离开一次，难道就没有外出吃饭散步或是扔垃圾的需求吗？

也许是他管得太多，但某种始终无法解释的不安感萦绕在克拉克心头。警察说过的那几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想象着迪安杰罗恶狠狠地说“我要把你的心脏剖出来吃了”的表情，那也许是那天迪安杰罗在他面前短暂露出的模样。

他有了个大胆的计划。首先他去了一楼值班室找到公寓管理员老史密斯。老史密斯和克拉克关系不错，甚至还挺喜欢这个老实年轻人的。克拉克有几次把钥匙忘在房里不得不找老史密斯讨备用钥匙，次数多了老史密斯也根本不看，直接让克拉克进了管理室自己在钥匙柜里找。虽然有点对不起老史密斯的信任，但克拉克故技重施成功地顺手牵羊拿到了尽头那间房的备用钥匙。

他又回到家从冰箱里找出一块超市里买的品相还算不错的蛋糕，在裤兜装上一只便携手电。月亮僵死的光透进破落的长窗，狭窄的走廊像通往魔境的小道，一路上克拉克心脏直跳——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紧张多害怕，这仅仅是一种生物本能。在这个星球上，无论是最高级的猎捕者还是最弱小的猎物，一样都会在不安全的情境下肾上腺素激增，心跳加速，应激出汗。

走廊尽头的那扇门看起来又黑又沉，克拉克鼓起勇气敲了几次门喊“先生？先生？”都没有人应声。他摸到了裤子口袋里偷来的钥匙——冷冷的、硬硬的，被自己的手汗弄湿有点滑腻。

薄薄的铁片插进缩孔，向右旋转两圈，咔哒一声，门边露出一道小缝。

克拉克探头到小缝边上，又喊了两边“先生”，漆黑的屋内依旧一片寂静。他将钥匙收回口袋，一手抓着那盒蛋糕，另一手极缓极慢地推开门。万一屋主或别的什么人正在房里，那他也只能死撑着说些“嘿先生我想给您送些乔迁礼物却发现您家的门没关”之类的傻话了，虽然也免不了惹人怀疑，但至少不会被打一顿送到警察局去。

他觉得自己光是把门推开一个能让自己通过的缝隙就已经花了半个晚上，而他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又轻又慢，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骨头活动偶尔发出的咯嗒声。他打开手电筒扫了一圈玄关，很干净，所有的鞋子都收在鞋柜里。

紧接着他大胆地往前走到客厅，四处照了照，虽然整体看得不甚清楚但暴露在光源下的每一处都干净整洁。摆放得严丝合缝的一长排CD，一尘不染的播放机，光可鉴人的玻璃面茶几和似乎完全没有坐卧痕迹的沙发——看起来像是个洁癖或者强迫症患者。

光圈黑暗的室内晃动，令人紧张不安。做坏事的慌张情绪把克拉克的心脏挤压得几乎无法正常跳动，他正想自己要不要赶紧离开以免被人发现，细不可闻的鼻音隐隐约约从卧室某处传来，把他惊得一震。如果不是房间里极静而他又异常专注的话这个微弱的声音肯定就被忽略了。

还有人吗？他亲眼看着迪安杰罗离开公寓，那剩下的只可能是那个男孩子了……难道还在卧室里睡觉？

克拉克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贴着墙，在黑暗中往卧室缓慢前行。他把手搭在卧室的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缓缓转动，每一下金属构件摩擦的细微声响在他听来都像是有刀子在戳他的鼓膜，然后“咔——”，转动的动作戛然而止，往前推，光线和气流涌进暗不可见的室内。

卧室空无一人。克拉克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躲在门边观察卧室，这里也干净得不像有人住过。

“有人吗？”他开口，沙哑的声音把自己都差点吓了一跳。

那个哭泣般的鼻音听起来稍微清晰了一点。

声音是从床那儿传来的，可床单平滑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被子也四四方方的叠在床尾，哪里有人的影子。

克拉克出了一身冷汗，一瞬间很多念头闪过。他想过去觉得自己从不恐惧，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受伤，所以无论是孩童时期故事里废宅中的幽灵床底的怪物还是长大后遇见的所有那些想要除掉他杀死他的敌人都不曾令他感受过恐惧的滋味。他所有的无畏都只是建立在自己天赋异能上的

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闪电般炸在他脑子里。

咕噜一声，他吞了口口水，慢慢地蹲下正在发抖的膝盖，俯身贴近压在厚实床垫底下的全木床架。

幽灵似的哀吟仿佛贴着耳朵一样再度传来。

克拉克吓得猛然往后一退，整个人撞在身后的衣柜上。

床下有人！

“谁在床下？”他把手电筒紧紧握住挡在胸前，好似真有什么发生了就可以用这个塑料小玩意保护自己一样。

呜咽的呻吟继续传来。

——他的邻居在床底下藏了个人。这个猜想太诡异太可怕连克拉克自己都觉得荒谬，但那持续不断传来的声音令他不得不这么想。在自己非法入室制造破坏被捕和有人可能被困在这儿需要帮助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打开了房间的顶灯，乍现的光让他无从适应甚至流了眼泪。他没有去擦，而是直接弓起腰，手指插到床垫与床架之间，用力抬起床垫的一角往旁边顶。

失去了床垫遮掩的床架暴露在光线下，这东西确实很奇怪，没有人家里会用这种笨重怪异的床架——没有床脚，像个又大又扁的盒子一样四面封闭，或者说，一具又宽又扁的棺材一样。而这个“棺材”的正面竟有一扇活动门被四把锁牢牢地扣死。他用力拽了拽其中一把锁，纹丝不动。

普通市民家里可不会这种东西，这可不是一个上锁的地下室或者大箱子什么的，这玩意几乎可以并排装下好几个人了，更不要提现在里面似乎真的有个人。他迟疑地轻叩几下门板，里面回应似的再度传来声音。克拉克猜测里面的人也许不能说话，不然早就大喊救命了不是吗。

“我希望我没有误会什么……但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请继续回应我好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确实是感受到了某种病态的邪恶和未知的危险笼罩着这个房间。

门板里面发出虚弱但持续的呜咽，像是绝望的声嘶力竭的求救。

“我懂了，我去找警察，你等我。”他用坚定的令人安心的语气向不见天光的牢笼里的人承诺。

接着克拉克一刻也不犹豫转身便跑出这个可怕的房间，可一只脚刚踏出去，黑暗中无声无息地伸出一只手从他脑后绕到前面，死死地捂住他的口鼻。刺鼻的味道带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甜顺着鼻腔钻入呼吸道，他剧烈地挣扎，但身后的人占据了先机，钳制的姿势使克拉克无法挣脱，巨大的恐惧和危机感瞬间传遍所有神经，但四肢百骸仍是变得瘫软无力，意识迅速涣散，他不甘地闭上眼睛，陷入纯然的黑暗。

注1：莱诺-迪安杰罗这个名字是我用约瑟夫.詹姆斯.迪安杰罗（Joseph James DeAngelo）和杰佛瑞·莱诺·达默（Jeffrey Lionel Dahmer）这两个七八十年代美国著名连环杀手的名字拼出来的。看完这一节的朋友们应该意识到老爷根本还没出场了吧……是的，我尝试着玩了个花招，让你们以为新房客是老爷，其实事情没这么简单……

注2：文中按照七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的漫画背景，设定哥谭市位于新泽西州，大都会市位于特拉华州。现实中新泽西州与特拉华州相隔一个特拉华湾，中间由特拉华纪念大桥相连。因此文中克拉克才会说新租客莱诺-迪安杰罗有“隔壁新泽西佬的腔调”，新泽西口音在美国经常被黑。另外文中也设定哥谭与大都会是位于特拉华湾两岸的双子星城。

注3：“没人愿意说自己来自新泽西州”是因为新泽西州在美国比较不受欢迎。一方面以前新泽西州很村很乱，意裔人口占一半，时常涉及组织犯罪，其中Camden市犯罪率曾居全美最高。另一方面，过去每天都有无数载重卡车将纽约的数千吨垃圾沿着州际公路经新泽西运往南部各州，新泽西算是纽约的垃圾场。还有口音，新泽西州口音算是口碑最差，有“听他们说话就好像是在乔治华盛顿大桥下一群老鼠在水面浮油上交配连续发出来的声音”这样的说法。所以说老漫画里把哥谭设定在新泽西州还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