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摩seymour

克拉克迷蒙间听见有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伴随着微弱而恐惧的呜咽，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找回视线的焦点。他大概是倒在地上，只能看见一双脚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步伐焦虑。眼镜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更糟糕的是他的手脚被绑了起来，嘴也被堵着。他尽力抬起头，迪安杰罗在他面前来来回回焦躁地踱步。

注意到克拉克醒了，迪安杰罗脚步猛地顿住，眼神凶恶狂躁地盯着这个闯入者，像老鹰一样扑杀猎物一样突然弯下腰提着他的领子厉声质问：“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克拉克瞪大眼睛剧烈地摇头，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更何况他的脑子还因为药剂的作用而有些犯晕，不过就算不动脑子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潜入一个危险人物家里发现对方的犯罪行为，自己不被灭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得赶紧想想办法，虽然现在说这些没用，但他仍忍不住责怪自己怎么不晚个十天半月的再放弃超能力。

“为什么一直鬼鬼祟祟地盯着我？是不是他们派你来的？”迪安杰罗情绪激动得不寻常，甚至泄露出一丝恐惧，好像周围真的有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克拉克被拽得脖子生疼，他想说点什么让对方冷静下来，但他的嘴被捆得严严实实。

迪安杰罗凑近了仔细审视克拉克，似乎在看他有没有说谎，他的鼻子几乎都要戳到对方脸上：“只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吗？本来只有那小子的，现在只能把你也……”他把尾音含糊地吞进喉咙里，神色骇人地离开，回来的时候两只手上分别拿着玻璃瓶和注射器。

巴比妥酸盐、钾溶液或是肌肉松弛剂之类的……克拉克猜测。

迪安杰罗将抽满的注射器抵在克拉克脖子边上，皮肤上冰冷尖锐的轻微刺痛感此刻却恐怖至极，而这个方才还狂躁异常的疯子这会儿竟一反常态地露出虔诚慈悲的神情，“……一下就结束了，没有痛苦，我也不想这样做，是你自己不好非要多管闲事。不过别怕，神会宽恕你我的罪行。”

克拉克瞬间睁大了双眼。

如果这时迪安杰罗回头的话，他一定会发现令克拉克瞪露出震惊神情的并不是逐渐靠近的注射针头，而是窗外幽诡月轮下迅疾逼近的黑影。

“嘭——”的一声碎裂的玻璃化作千百片利刃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克拉克俯身趴倒躲避玻璃渣的同时用余光瞥见扇动着宽翼落在屋内的是一个全身漆黑的怪物。然后像是黑暗被召唤似的，灯无声熄灭，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什……”迪安杰罗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一道银光滑过手腕，他惨叫一声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腕部，惊骇地在黑暗中寻找这个不详的黑影。

被黑暗寄生的怪物潜伏无声，恐怖笼罩着空间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克拉克紧贴墙边聚精会神地追逐黑暗中的声音——猎猎风声伴随着极轻微的脚步、又闷又重的击打声、什么巨大的东西撞上了门板、迪安杰罗吃痛的呻吟。

阴暗厚重的浮云缓缓掠过，冷白的月光迟迟爬进屋里，克拉克终于借助这一点幽微的光线模糊地看见了屋内的情形。迪安杰罗宛如一个断线的木偶瘫坐在门板前，脸上挂着血，而那个高大的黑影仿佛一片连光线都可以吞噬的浓黑，轮廓神秘而恐怖。

黑影朝他靠近，他紧盯着那不明生物的一举一动，却始终难以看清，直到某种冰冷尖锐的触感滑过依次他的手腕和脚腕，他才惊讶地发现捆绑着他的绳索已经断了。他挣脱开，扯掉自己嘴上的胶带，打量那个黑暗的生物——似乎有尖利的爪子和类似于刺的构造长在手臂上。他甚至不清楚这个被诅咒的怪物听不听得懂人类话语，却被某种不可思议的信赖感驱使开口：“还有一个男孩……被关在那里。”

“……我知道了。”

那个生物说出了人类的语言，那是克拉克听见过的最可怕的声音，砂岩般粗粝，像是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悲观了几百年的怪物才能发出的扭曲声音。

怪物的力气很大，厚重的床垫被轻松地掀起，露出床架。怪物用和它高大身躯不相符的灵活动作跳到床架上，像阴森哥特建筑上攀爬的石像鬼一样歪着头研究那一排沉重的铁锁。克拉克没办法越过怪物肌肉发达的肩膀看清它的动作，但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之后，几节变形断裂的铁块被扔到地上。接着，它拉开封闭的门板，从里面拎起一个瘦弱的男孩。

卡洛斯今年十七岁，距离成年只差三个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遇见这样的事情，他只不过一直觉得自己和旁人有些不一样，却又不敢告诉家人，他忘不了自己父母谈论那些人时的神情——厌恶、恶心，像在看阴沟里的老鼠。自己就是父母口中那种“喜欢和人搞屁股的娘娘腔”，如果他说出来的话恐怕会被送到什么康复治疗中心去关几年。那天晚上他偷偷跑出来用假身份证进了酒吧，在那儿遇见了迪安杰罗，一个礼貌且友好的男人。出于某种叛逆和期待的心理，他同这个男人一起离开了酒吧并去了一间公寓。他们起先只是一起听听CD，随便聊聊天，然后迪安杰罗拿出了更多啤酒提议好好放纵一下。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迪安杰罗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冷漠怪异且神经质，看人的目光如同要把他的血管切开啜饮。他被胶带捆住嘴和手脚，关在那个阴暗带着腐朽气息的床板下面。他想也许自己会死在这儿，这里就是他的棺木，谁也不会知道小卡洛斯到底去哪儿了？将来社区里会贴着有他头像的寻人启事，直到那些纸张被风刮坏掉在地上受尽踩踏，而他的卷宗被遗弃在警局档案室里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就此尘封。

他不知道自己带着这样的恐惧在黑暗中度过了多久，长时间的剧烈颤抖使他的身体抽搐痉挛，直到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被活埋等死的人看见的唯一缝隙中透过的光，他透过一层层胶带声嘶力竭地求助，然后那个人回应他了，用坚定且令人安心的声音。可这么一点儿希望的烛光在顷刻间也被风吹灭了——那个人也被这个该死的变态抓住了。外面也安静了很久，直到刚才他听见迪安杰罗在质问那个人，要把那个人杀掉。他们现在都要死了，卡洛斯想要绝望地放声哀嚎，但干咳沙哑的喉咙只能发出干呕声。

可接下来外面混乱的声音却让他摸不清楚情况，玻璃碎裂、有人惨叫、重物倒地，然后安静下来，他在黑暗中被吓得一抖一抖的，直到头顶上的门板被打开。

长着蝙蝠似的怪异尖耳，没有眼睛，只有两道惨白的冷光，畸形的翅膀拖到地上。简直像是面目狰狞的石像鬼活了过来。

他想到路过宾夕法尼亚州的那一年，大约是八九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他和姐姐在黑夜里穿过乡间小路，姐姐突然抓着他的手说树林里有个东西，黑褐色的皮肤、有翼、手臂拖到膝盖、手部像爪子的人形生物。当地的人说姐姐看见的东西叫做巴特勒石像鬼（注1）。他并没有亲眼看见姐姐说的怪物，但姐姐当时的惊恐给他的记忆留下了某种难以磨灭的阴影，即使长大后独自入睡他也会觉得窗外婆娑的树影后面潜伏着什么怪物。

而现在，如同地狱有翼恶魔的生物站在他面前，被刻意忘却的记忆复苏，他在恐惧中被摧残的脆弱神经终于无情地崩断。

他不知道自己嘴上的胶带和手脚上的绳索是怎么消失的，他只记得他在怪物手中发出一声惊惧的惨叫。

怪物猝不及防。

他剧烈地挣扎想要从怪物的利爪中跑出，视线所及唯一的出路就是窗户，窗外就是月亮。对，没错，逃到月亮下就安全了，无论是怪物还是迪安杰罗都没有办法再追上他。

怪物按住他的手脚试图限制他的行动，他大叫着拼死挣扎，余光却瞥见迪安杰罗手中拿着刀冲向这里。他是要杀他，还是要杀这怪物？

“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你别想带我回去！”迪安杰罗握着寒光凛凛的刀大喊。

怪物张开双臂将毫无理智挣扎不停的小卡洛斯掩在蝠翼之下。

克拉克冲了上去，挡在迪安杰罗刺杀那个怪物的路线中途。

噗嗤——

闷闷的声音从他体内传来，像有什么被撕裂了一样，他还没有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疼痛就已经辐射般从腹部扩散，让他无法站立颓然倒地。撞在地板上很疼，肩膀和手肘发出咚的一声，一定会青紫，但这些都比不上腹部的疼。那儿有什么又湿又黏的东西流出来，还多出了一个又硬又长的东西。他仰躺在地上，勉强抬头，看见黑色的刀柄从自己的腹部冒出来。

刀刃在里面吗？

这个认知让他不寒而栗，让疼痛更清晰。此刻的痛觉让他想到自己刚放弃超能力的那几天，不小心踢到脚趾都痛得弯下腰骂粗口，后来做菜又不小心切到手指，他以为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了。可事实远远不止那样，血肉是多么脆弱，肌肉撕裂内脏刺穿的伤口是那么疼，他甚至可能就这么死去。死。他从前从不畏惧死亡——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他都能带着付出生命的觉悟勇敢地战斗。扑上去之前他忘了自己会流血受伤，可当死亡的阴影带着嘲讽的笑容潜伏在身边打算随时将他吞噬时，他害怕得发抖。他要死了。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恐慌的情绪和痛觉铺天盖地地袭击他，几乎令他休克。

尖耳的怪物越过倒地的克拉克，狠狠一记重拳直击迪安杰罗的下颚，他惨叫一声仰面倒在地上，接着那迅疾如黑风的恶魔紧跟着扑上去又快又准地对着他的头部两侧连击几拳，位听神经连续收到剧烈击打使迪安杰罗彻底昏死过去。

怪物见对方再无反抗之力才丢弃垃圾般将他扔到一旁，它站起身，黑暗在身上流动，透着沾染的血腥气。低沉粗重的喘息，像流涎的食肉恶魔面对猎物发出嘶吼，令人害怕得忍不住尖叫。它转身朝克拉克走来，高大的身影靠得极近，然后缓缓蹲下。

苍白冷硬的月光下，它放弃了所有的恐怖与神秘，完全暴露在克拉克面前——

那是一个人类。

这个发现比之前的一切都更让克拉克震惊。

脸隐藏在黑色的怪异头罩下，只露出刚毅的下巴和锋利的嘴唇。明明看起来凶悍瘆人，克拉克却觉得他一定有双睿智的眼睛，而那双眼睛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那双沾着血的利爪用不可思议的温柔动作触碰匕首穿刺而过的部位。

“还好，伤口不是太严重，没有生命危险。”

他看见那张薄薄的、微向下撇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的声音。

人们叫它“Batman”。

这与“Superman”被赋予的含义完全不同。被人类所仰慕的、更优越的、更超群的类人物种。与人如此相似，却比人更好。只存在于伟人想象中的威特鲁威人（注2）。

而Batman（蝙蝠人），却只是某种类人的怪异生物。人们会带着厌恶恐惧的神情将它与Mothman（天蛾人）、Slenderman（瘦形魔）、Boogeyman（夜魔）或者Candyman（糖果人）一起谈论（注3）。

形似蝠翼恶魔的都市传说对着仿佛并不存在于此处的某个人说：“便士一，这里需要救护车。有人受伤，腹部中刀，地址是大都会市斯坦顿大道23号红顶公寓415号。”

接着，恶魔低下头，重新看着克拉克，缓缓说：“救护车马上就来，放轻松。”

即使失血和疼痛让视线有些模糊涣散，他依旧努力地凝视着对方的模样，宛如注视一个亘古的谜，而他要把谜底永远地铭刻在心里。

“你是真的……”他缓缓念道。

”别怕，我在这儿。”以恐怖掩饰自己的男人此刻用平缓低沉的声音说。

克拉克不再感到紧张，反而很平静。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温度从对方掌心传递而来，让他发冷的身体不再那样颤抖。这很奇怪，那明明是一双爪子，怎么会用温度？

在救护车的尖锐铃响与由远及近的人声嘈杂中，寂静包围着他们。

“我得走了。”蝙蝠轻轻开口，像是不忍打破此刻的静谧。

克拉克轻微地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你不会有事的。”那个粗哑如砂石的声音透漏出几分温柔，像沙漠里被夜风吹拂而过流沙，不着痕迹。

蝙蝠利爪的指尖从他的手背滑过，然后离开。锋利，却并不令克拉克感到害怕，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拉住对方的手，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克拉克看着蝙蝠走到窗边，纵身一跃。

身着白衣的救护人员提着担架鱼贯而入，围到他身边。

“伤员还有没有意识？”

“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像没听见这些声音，只奋力地抬头望着那处，黑翼如乌云般从窗外一闪而过，夜空里又只剩下一轮苍白空寂的月亮。

——你是存在的，你和我一样活在这个世界。

Ps：我始终觉得无论是《全明星超人》里成熟的超人，还是《N52》最后消散的年轻超人，他们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应该是会有恐惧的，但他们最终会因为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而带着崇高的觉悟平静、勇敢、无悔地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

   但在这篇文里，克拉克放弃力量后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面临了死亡的威胁，他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他恐慌得不能自已，他不甘心，还想活。这可能不是大家能接受的超人，但从这篇文章开始，我想写的就是光辉万丈之下的迷茫与自我怀疑，甚至可以说是，超人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放弃力量——之后发生的故事。

   另外，其实这章的标题应该是 俏记者义举险丧命 黑蝙蝠现身勇救美 

注1：巴特勒石像鬼（英文：Butler Gargoyle）是指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持续目击的一种人形神秘生物。

注2：维特鲁威人（意大利语：Uomo vitruviano）是列奥那多·达·芬奇在1487年前后创作的世界著名素描。[1]根据约1500年前维特鲁威在《建筑十书》中的描述，达芬奇努力绘出了完美比例的人体。这幅由钢笔和墨水绘制的手稿，描绘了一个男人在同一位置上的“十”字型和“火”字型的姿态，并同时被分别嵌入到一个矩形和一个圆形当中。

注3：天蛾人（Mothman）：一种美国民间传说中的神秘生物，通常被描述为长有翅膀以及红色眼睛的生物。

瘦形魔（Slenderman）：也直译作瘦长男或瘦长鬼影，或按其行为称之为杀童魔，是一名虚构的超自然人物，特征是身形和手非自然的瘦长，有一张空白、没有表情和特征的脸孔，且经常穿着一套全黑色的西装，结上黑色的领带，住在树林深处。

夜魔（Boogeyman）:在欧美文化里是家长用来吓唬小小孩让他们听话的躲在床底下、門後、衣櫃中的假想怪物。

糖果人（Candyman）：美国著名恐怖电影中的虚构人物，据说只要对着镜子连续五次念出“糖果人"的名字，就会出现一个右手带着铁钩的阴魂跑到世上取人性命。